~~*彩雲國物語*~~
第十卷 綠風如刃

別名“水都”的藍州境內,有著氣勢恢宏的城郭。
因爲四周護城河和水渠縱橫密布,從高空望去宛如浮在水面的城郭一般。故而比起家名(藍州城)來,稱其爲“湖海城”的人反倒更多些。這座城迷倒了衆多前來遊覽的詩人,據說稱頌其絕世美景的詩篇達到千篇以上。而一到戰時,這座城郭往往又會變成比王城還要穩固的要塞。
在這座水上要塞的某個樓閣內,有三個三十多歲享受著習習涼風的男子。三人正做著的事情完全不一樣:一個睡得正酣,一個獨自下著圍棋,最後一個一言不發地看著手中的書簡。
“……然後呢?最小的那孩子在信上怎麽說?”
“說什麽這個冬季感覺世界像是天翻地覆變了樣子……”
在桌邊讀信的青年這樣回答獨自下著圍棋的男子的提問。於是睡著的那人停住了酣睡時發出的鼻息,眼睛睜也不睜就像貓一樣從喉嚨深處發出笑聲。
“畢竟尋找了十八年啊。見那兩個人沒事,小么也會覺得高興吧?”
“但是龍蓮被利用了居然還能毫不在意,對長老們來說,這件事本身就很成問題吧。”
語調、聲音、甚至抑揚頓挫都一模一樣,幾乎讓人分不清是誰在說話。
“有沒有被長老聯督促籠絡那倆人啊,雪?”
“嗯,猜對了。杜影月那邊還好說,問題還在於紹可大人的女兒。藍家的命根子居然被紅家的直系長女攥在手中,想想就覺得嚇人哪。”
“你還是只知道考慮眼前的事。紹可大人暫且不說,若就憑紅黎深那樣的人,哪能對藍家的事指手畫腳呢?‘藍龍蓮’不可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比起這來更重要的是——”睡覺的青年的表情稍稍緩和了一些,“……或許對於龍蓮來說,長久以來,活著並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吧。這才是更重要的啊。”
氛圍稍稍變得溫和。在桌邊刷刷地寫著書信的男子,不經意地喃喃道:
“……楸瑛要是偶爾也能回來一趟就好了。我和玉華一直都在等著他的啊……”
聞言兩人都微微露出苦笑:就是爲這,楸瑛才老不回來的呢——長兄夫妻間好的過分,無論在一起多久都跟時間停滯了一樣的如膠似漆。
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睡著的男子一手托腮,直起半身來:
“啊,那就讓他回來吧,反正也是時候了。”
“也是啊,總不能一直放在王的身邊吧,浪費了楸瑛,輔佐那麽個國王……”
下著圍棋的青年也打了個響指,回頭說道:
“數楸瑛最率直最認真最可愛了,趕快讓他調回來吧。反正他很快就會發現自己並不打算真正想王上效忠,大概還爲這些無聊的事而開始煩惱吧。不知道如何道別而糾纏不清也怪可憐的,還是幫他做個決斷,讓他好好理清思緒吧。”
把坐在桌邊的兄長撂在一邊,剩下兩人徑自說起話來。
“也是啊。那王上那邊怎麽辦?”
“有十三姬在就行了。就等著瞧王上會怎麽辦吧。”
“對了,十三姬和秀麗還是同齡呢……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安好心。”
下著圍棋的青年微微笑著,敏捷地將手一揮,抓住了一枚從窗外飄進來的綠色葉子。
“那個王,意外的頑固而且理想主義,讓人不由得想逗逗他。他比起清苑來有趣多了。這樣那樣的最終居然能把自己的想法堅持下來,而且也沒有像我所預料的那樣,留下很多芥蒂。”
“確實是啊。居然能孤軍奮戰了兩年。即使受到不公的職責也想柳樹一樣默默承受平淡置之。預先也會做些最低限度的疏通,最重要的是忍耐到極限從不真正生氣。這一條相當奏效,要是換作先皇或者清苑王子的話,大概就會迎頭反擊,結下很多仇怨了吧。……”
“居然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化解了矛盾。鄭悠舜也當了他的尚書令。看樣子事情確實是變得好玩起來了呢……”
“王上怎麽樣都無關緊要了,喂,雪,就這麽辦吧。反正是遲早的事。”
面對連睫毛的長度和數量都一模一樣、好像從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兩個弟弟的說詞,藍家長兄、三胞胎戶主之一藍雪那嘴角露出一絲溫厚的苦笑。
“真是拿你們沒辦法啊。這些話直接對楸瑛說呀。”
一邊溫和地笑著,一邊手托腮點了點頭:
“不過,也確實是時候了,楸瑛也到了該結束遊學回家的最好時機了。”



“臣建議將現在的冗官盡數撤職、並加以處分!”

聽到門下省長官旺季這麽一句,最沈得住氣的劉輝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倒打一耙啊。
被他抓住了劉輝和絳攸措施中的漏洞,毫不留情的迎頭一擊。悠舜的十條約定不過是個藉口,悠舜不說的話,旺季大概也會說同樣的話吧。
所以這只能說是劉輝和絳攸自己挖掘的墳墓。
旺季悠然自得的微笑,像是在嘲笑說:再怎麽有才幹也不行哪,兩個小娃娃處理的政事,終究欠缺在經驗上淺陋哪!
(不、不行,必須得說點什麽才好。)
腦海中不知哪一角還知道這樣對自己敲著警鐘,可是剩下的卻只有一片空白了。
這時,像是安撫他的心一樣,一陣微風從左側吹過來。
過了一會兒才覺察到,原來是悠舜輕輕地搖動著手中的羽扇。
“……旺季大人說的話確有一些道理。”
悠舜沈穩的聲音沒有一絲猶疑。劉輝不禁轉頭看他。他回以不變的微笑,好像在寬慰他“不要擔心”一樣。
“我也在考慮整頓人事的事情,不過現在朝廷人手短缺是個不容忽視的事實……而且也不能說所有的冗官都是些庸才。我以爲應該設定時間進行審核,然後擇優留用。不知旺季大人意下如何?”
聽到悠舜的還擊,劉輝提著的一顆心才慢慢放下來,手心捏著的一把汗也退去了。
“旺季大人肯定也沒有打算把所有的冗官都撤掉吧?”
“當然,要把在冗官中沒用的挑出來,清理出去。”
在冗官中有不少是在旺季袒護下的高官子弟,從旺季平淡的聲音可以猜得到他本來就打算想辦法把這些人留下來。
劉輝瞥了一眼一言不發的霄太師。
論年齡、官位、實力,能夠從正面勸誡旺季的也就是霄太師了,可是他卻照例一幅超然局外的神情,什麽也不說。
劉輝用小楷在紙片上寫好字,揉成小小一團,乘旺季和悠舜說話的時候,看准機會偷偷向霄太師扔了過去。本來是想砸在他身上的,不想卻被霄太師很輕鬆地接住了。
“不能幫忙說兩句嗎,死老頭!睜著眼睛在那打瞌睡嗎?白拿俸祿的傢夥!”
讀完紙條,霄太師也把一個字條揉成團向劉輝扔了過來。
“還沒被逼到那個份上呢,濫說什麽呢,乳臭未乾的小娃娃!還不是你自己太愚蠢把事情搞成這樣的!在你腦筋發育完全之前先清醒著點吧!

滿紙透著輕蔑的諷刺意味,氣得劉輝直發抖。
(這、這、這個死老頭!)
雖然這老頭看起來想殺都殺不死,可是還是很想挖個坑把他給埋掉。看人家悠舜那麽拼命地在努力……人和人真是不一樣啊。
“——我明白了。”
悠舜的話讓劉輝擡起了頭。
“那麽就通過吏部選定能讓旺季大人認可的人選,讓他們各顯神通去。期限爲一個月……一個月內拿不出像樣成績來的,就給以相應的處置。如何?”
“可以。——另外,還有一件事。”
旺季“咚”的敲了一下桌子:
“關於鹽、鐵、茶葉……”
旺季的第二個奏議,讓劉輝陷入了沈思。……暫且不論關於冗官的處置,但就這一條奏議來說還是很有道理的嘛。
但是像是爲了阻止劉輝說話一樣,悠舜的羽扇向劉輝一擺。轉頭看去,悠舜的表情和剛才不太一樣,很罕見地顯得有些僵硬。
“……關於這一點,請讓我有所保留。過後我必當有所提案,還請旺季大人稍等一段時日。”
委婉的口氣和笑容。悠舜已經恢復了平日的神色。
接下來又處理了幾個議案,劉輝卻漸漸有些心神不定了。
劉輝偷偷瞥向獨自坐在一邊、好像要把自己埋在座椅中的仙洞省次官羽令尹。因其身材太小,劉輝只能看得到他肩膀以上的部分,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他一幅若無其事的表情沈默著。
(……不對勁,嚇人哪……)
要是像往常一樣,羽令尹應該會爲了准問劉輝娶親問題,而虎視眈眈兩眼放光吧?但是因爲劉輝也沒有做好反擊準備,所以也不敢故意招惹到他。
劉輝和羽令尹目光交彙之時,羽令尹似乎微微笑了一下,雪白的鬍鬚輕輕顫動著。
(……這人,打什麽主意呢……)
相當相當恐怖。
劉輝對現在正在進行的“反擊”,能起到什麽影響呢——



“接下來是最後一條提議,鑄造比以前更難仿造的新貨幣。”
聽到悠舜的提案,劉輝用餘光瞥了一眼旺季,他的臉上一絲變化都沒有。
鑄造新貨幣的提案一致通過,這天的會議到此結束。
“……對不住了……都怪朕太過愚蠢……”
宰相會議結束後,看著沮喪得一下子趴倒在書案上的王上,悠舜側過了頭。
“偶爾犯犯傻也沒什麽,否則不是活得太累了嗎。今天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身爲一國之主犯糊塗不會壞事是嗎?”
“不是那樣的,像燕青那樣的,屢屢犯傻拿著州府的欠條到處吃白飯,不,應該說是白吃白喝,跟他比起來您這就完全不成問題了。甚至可以說,您是過於努力了。”
那是因爲你選的這個比較物件的原因吧,劉輝暗想。不過這個從悠舜口中很爽快地說出來的“過於努力”更讓人驚訝。
“……朕……不努力不行……”
“當然了,不是讓你丟下政事整天遊玩,我是覺得你什麽事都想要做到完美,太過緊張了。”
悠舜邊說,一邊露出一絲苦笑。……簡直就是再說過去的自己嘛。
“王上沒有必要完美。而且那也是不可能的。正是爲了彌補王上的不足,我們臣下才會在這裏,彌補之後能後圓滿就足夠了。說的極端一點,如果王上能聽得進百分之九十九的諫言,那麽國家就能夠治理得好。如果王上在該振作的時候能好好振作,臣下就能放心了。雖說不能輕視政事,但是如果稍稍有些考慮不周的地方,官吏們就會覺得‘偶爾王上會有些考慮不周,這些地方得靠我們來彌補了’,這樣會獨立思考的官吏就會漸漸增加。而王上要是什麽都想靠自己做好的話,就會漸漸聽不進別人的諫言了。”
悠舜的話帶著不可思議的力量,原先緊緊束縛著劉輝的無形繩索頓時解開、消失了。
“臣以爲,一個好的王,不是一個人什麽都能做的完美的神仙一樣的王上。對您的努力,作爲一個臣下,我非常歡迎,但是這期間不管發生了什麽過錯,也沒有必要一直沮喪下去。我一定會幫助您的。”
他並不是試探什麽,或許是因爲如他所說得那樣,他把留在劉輝身邊看成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亦即是說,爲了把他留在身邊,劉輝並不用特意去做什麽。
“只有一條希望您能做到——從我開始,不管誰向主上進言,都希望您能把話好好聽進去。對方是官吏也好,路邊玩耍的孩童也好,都要一樣對待。順耳的話聽個大概就好,刺耳的話要把它當作庶民的心聲聽進去。我只有這麽一個請求。”
劉輝點點頭,擡起頭看著悠舜溫和的臉龐。
“……我感覺,悠舜大人只對我說順耳的話……”
“那,那些話也只聽個大概就夠了。這樣您大概就不會有真正讓我生氣的時候了。”
“嗯,好的……”
悠舜一邊微笑著,一邊低頭看著今天宰相會議的紀錄。
“不過,實際上,主上這次的略微失策也確實是件好事。對方也一時糊塗讓我鑽到了空子。——以前還有些擔心……不過這一下,說不定能將錯就錯、迎頭反擊。”
聽到“擔心”一次,劉輝不禁想起剛才在宰相會議上悠舜曾有一度露出了嚴肅的神情。
“……悠舜大人,關於旺季大人提出的那條有關鹽、鐵、茶葉的提案……”
“如果,我表示反對呢?”
“……我倒是覺得可以的,又不是說要讓國家專營……”
“我知道了。既然旺季大人提出了議案,近期找個時間好好說說這件事吧。在此之前,關於我爲什麽要反對,有空的時候還請陛下動動腦筋考慮一下。權當作鍛煉腦力好了。我不會擅自作什麽決定,所以請陛下儘管放心。”
相比於正確解釋,悠舜的語氣似乎更注重在“考慮”上,劉輝一邊揣度,一邊點了點頭。
“本來我就考慮要整頓人事,所以這次提出整頓倒也沒什麽,只是,讓我擔心的是秀麗。”
劉輝吃了一驚,曾在茶州一同共事的悠舜理應對秀麗十分瞭解才是啊。
“秀麗的話。你們不是曾在茶州一同努力過已經有所瞭解了嗎?”
悠舜對年輕王上的話報以一絲苦笑……他並不是懷疑秀麗的能力。
可是這裏已經不是所有官吏都是剛毅之士的茶州府了。這是在朝廷了啊。
悠舜將一絲憂慮埋藏在心裏,輕輕歎了口氣。如今對他,和王上一樣,已經幫不了秀麗了。能做的,唯有相信她自己的能力,爲她祈禱而已。
“……是啊,只能希望是這樣了。”

* * * * * * * * * * *


“——啊?”
吏部尚書室裏,從黎深那裏聽到宰相會議內容的絳攸禁不住慘叫一聲。
這下壞事了!——由於受到過度打擊,他的腦海裏一時只能反映出這麽幾個字。
黎深漫不經心地搖著扇子。
“還好有悠舜在,替你跟小兒王上把你們自己掘下的漏洞堵上了。”
“…………”
“跟你說過目光要放得長遠些的吧?就是因爲你只看到眼前的事情才被人家有機可趁。是不是以爲在冗官期間不會有什麽事?幼稚!才當了區區八年官,以那些老狐狸爲對手你哪有資格掉以輕心!”
養父的一通教訓說得絳攸啞口無言。
“……既,既然早就發現了,爲什麽不……”
黎深橫眉道:
“蠢貨,我憑什麽要替那個拖著鼻涕的小兒出主意?聽好了,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對王上對政事沒有任何興趣,甚至可以說是討厭。可能會利用他,但是絕不會幫他。過去是這樣,如今也是這樣。要不是爲兄長和秀麗的事,今天我都要笑他活該了!”
雖然有些扭曲,紅家宗主黎深的這番冷漠話語,實際上也正是紅家一族姿態的寫照。
冷靜地觀察政事和國情的動態,卻又絕不深入。不該出頭的時候決不出頭。正是因爲這樣,紅藍兩家才能一直保持名副其實的望族地位。
毫無疑問,只要一旦作了決定,黎深就能毫不猶豫的抛下國家和王上。就像一年前紅玖琅冷漠地停止了城中機能那樣。對他們來說,最重要最值得保護的不是王上,也不是國家,而是紅家一族和歸屬在紅家保護下的人民。政治不過是爲了達到這個目的的策略和手段而已。
——突然覺得腰間佩挂的雕著菖蒲花圖案的玉佩變得重了。
(那麽,我呢——?)
那代表的向王上全心盡忠的誓言啊。
隱約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帶著陰影,一點一點地開始顯形,那時某種以往從未察覺到的東西。
在一旁冷靜地觀察著養子的黎深,對著扇子輕輕歎了口氣。……傻瓜啊。
“你那是什麽表情?又不是你的錯……”
“嗯?”
黎深使勁搖著扇子:
“我不知道你是哪里出了錯。但是你不過是區區一個吏部侍郎,你的任務不是輔佐王上而是協助我工作。你甚至都不夠資格出席宰相會議。你好像都忘了你應霄太師的邀請被借用的。你不管說了些什麽都不過是一般的閒話而已,而最後聽取了你的閒話作了決定,那就是那鼻涕小兒的王上自己的責任了。你說是不是?”
黎深的話讓絳攸一愣。
而且,說“是”也不行,說“不是”也不行。若說是,就代表意見只是說說,什麽責任都沒承擔。若說不是,那就以爲自認爲不是協助黎深的部下,而是屬於王上那一方的人。不論哪一樣解釋,都是絳攸不能承認的。
黎深很清楚絳攸陷入混亂的原因。但是卻什麽也沒說。
不管他本人是否明白,黎深還沒有蠢到對已經成年的養子指手畫腳的地步。而且最終結果會怎樣,對黎深而言,無關緊要。
只要是絳攸他自己的決定,不管他最後選擇了哪條路,都沒有關係。
想起悠舜,黎深皺起了眉頭。……因爲這些悠舜都明白,所以才比較麻煩。
“啪”的合上扇子的聲音,讓絳攸擡起了頭。
黎深拿著合上的扇子趕著絳攸。
“好了,別再想那些沒有用的事了,趕快開始工作。知道嗎?現在處於緊要關頭的可是秀麗。而且向秀麗發出面臨撤職危機的通告是你我的工作。這都是拜那個蠢貨陛下所賜啊。”
門下省長官旺季認同的應裁減的人員名單,其中不可能沒有秀麗的名字。
“最近這段時間你就在吏部工作吧,沒時間在那個拖著鼻涕的王上周圍瞎打轉,聽到沒?”
“是……”
絳攸點點頭,內心某處似乎也爲自己有了些整理心緒的時間而感到一陣輕鬆。

* * * * * * * * * * *

晚上,工作暫告一段落的葵皇毅起身打開窗想透透氣,薄暮中突然飛過來一個紅紅的東西。
反射性地想打落那東西,飛到眼前是才認出那是個蘋果。而同時,也發現了把它扔過來的傢夥。
“以爲是血嗎,皇毅?”
從窗下扔過來蘋果的晏樹微笑著,看著帶著一幅厭煩神色把蘋果接在手裏的皇毅。
“你,工作過於拼命了哦。”
“……是你太過清閒了吧?”
“這話倒叫人意外了啊,明明是你害的我工作負擔大大加重了。”
“哢嚓”,聽聲音,像是在窗下直接啃著蘋果。
“關於冗官的處置措施,傳達到了。”
“是嗎?那也是因爲朝廷不需要沒有任何用處的官員啊。趁早打發掉好了。”
“那,樓蘇芳也被處置了?”
“大概是覺得把他跟他爸一樣處以嚴刑,能起個殺雞給猴看的效果。原來在工作上沒能出過什麽力,在工作生涯的最後能派上這點用場也好。

“聽說是受那個拼命三郎的紅秀麗所引誘……”
“盡做些沒意義的事情,那也是個派不上用場的姑娘,輕易就被眼前事物所迷惑。”
皇毅冷冷地說完,隨手把一口都還沒吃的蘋果裝飾物一樣擱在了旁邊的架子上。
“不管怎樣,是不是完全沒用的人,這一次一試便知。拭目以待吧。”
“……可不要太苛刻了哦,人家可是個女孩子。”
“別說傻話了。是她自己擠到這種地方來的。這種沒出息的藉口在這裏可行不通!”
風吹過樹梢,傳來了沙沙的聲音,也傳來了微微一聲苦笑。
“是啊。好吧,那麽你苛刻的部分,就用我的溫柔去補償好了。”
對念叨著要抽空去找秀麗聊天之類的好友談了口氣,皇毅連透氣結束的招呼都不打,唰的關上了窗戶。


(序章 結束)


* * * * * * * * * * *

手拿書信一通狂奔而來的秀麗,發現王城內某處已是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擠進人群,看到的是跟手中書信內容一樣的大榜。唯一不同的是榜上洋洋灑灑列著一長串姓名。秀麗的名字自不必說,連蘇方的名字都在。
“……看,人生還真是殘酷吧。”
“狸狸!”
轉身看到的是身著官服的蘇芳。一穿上官服,平時吊兒郎當的舉止也變得挺相稱的,真是不可思議,大概是因爲沒有挂他那一堆狸貓吧?
“你怎麽還是這一幅不慌不忙的樣子?難道想就這麽被撤職算了嗎?”
“那還能怎樣?都已經寫著要撤職了,都是決定好了的事情了。”
的確,是只寫了這麽些,可是……
“一個月之後”。
寫的不是“就地革職”,而是“一個月之後”。
秀麗在腦中迅速盤算起來。
“聽好了狸狸,現在是月半,這麽一個半中央的時間,爲什麽要特意劃定一個月的期限呢?這裏很重要!知道嗎?!”
“完全沒發現。”
“狸狸,稍微思考一下,哪怕只有一粒小米的程度,然後再回答我,好不好!”
“我討厭動腦子嘛。話說回來,什麽是小米?不是大米嗎?”
“大米?……唐唐,你大概從來沒有經歷過忙忙碌碌到處打工的生活吧?”
“我是公子哥哎。公子哥的任務不是掙錢而是花錢啊。”
秀麗氣得發抖。——這樣的人不被撤職才怪。
“聽著!”
秀麗湊近蘇方。
“上頭真要是生了氣,會是就地革職、即日革職。‘小兄弟,明天起就不用過來了!哎呀真是給你添麻煩了,沒辦法上面讓即日革職的嘛!’
比這好一點的,‘那要不你就在這待到月底吧。真不好意思,我們這裏也很難辦哪。就這樣吧,拜託了!’然後愛莫能助地拍拍你肩膀。是吧
。一般都會這樣。”
“……呃——”
是這樣啊,蘇芳有些感服。
“可是這次的期限是一個月。本來一般頂多留你到月底的,爲什麽要留這麽一個半長不長的緩期呢?——而且,關於理由只有簡單明瞭的一句
話——只是爲了整頓人事。”
蘇芳試著考慮了一下——如果不這樣做,這個女人大概還要繼續賣關子。
“……嗯,好像有點‘以觀後效’的意味。”
“對啊!”
而且還特意寫明是“不在編制的冗官”——秀麗握緊了拳頭。
“不管是哪個部門都可以,在一個月內我們一定要證明給他們看:我們是能派上用場的!要設法把自己推銷出去,只要能讓上頭的人賞識,‘
不錯,挺會辦事嘛,那就來我們這個部門工作吧!’那樣肯定就不會被撤職了!本來現在朝廷也沒在爲官員太多而煩惱,甚至可以說正是人手
不足的時候——”
戶部和吏部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忙得焦頭爛額正是因爲他們把不好好工作的官吏都攆出去了。實際上空缺的職位還很多。只是吏部很慎重,
只肯選用能好好辦事的官員罷了。也就是說,只要能讓他們覺得自己能好好幹活就有可能被收留下來——
聽著秀麗過於樂觀的想法,蘇芳揉了揉太陽穴,這女人還是這樣啊——
“……你好像,想得太美好了哎。”
秀麗憤憤地挺直胸膛,昂首看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蘇芳。蘇芳這一點比較好,不像劉輝和靜蘭,要把頭擡得很高才能看到。
“喂,在現在這種快要被革職的緊要關頭,不想的樂觀點好好努力那還能怎麽辦?你我都沒有那種餘暇,可以爲此灰心喪氣、輕言放棄吧?”
特別是蘇芳,這還關係到他父親的生死。現在他父親還被關在大牢裏。
“不,你不是還有退路嘛,你還可以嫁給三太。”
蘇芳漫不經心的話語說得秀麗腦門嗡的一聲。只聽見蘇方“算了吧,沒什麽不好的。”之類嘮叨個沒完,比誰都直率的話像石塊一樣不斷扔過
來。正因爲這樣秀麗才更加不能後退一步。
好像不管什麽時候,自己的決心都在受到考驗一樣。
“沒有!就算貍貍不懷好意地亂講,我也不會放棄的!”
“……呃,我不是不懷好意了。”
這時候,在一旁聽著的官吏們開始發泄不滿了。
“本來這就是因你而起的?”
“就是,以前可從來沒有過這種事!”
“害得我也跟著被免官!給我造成了多大的麻煩啊!”
好像都是些“榜上有名”的冗官們。
本來就已經血壓升高的秀麗終於爆發了——說什麽呢?!
“……喂,你們這幫傢夥,聽好了……我認爲,就算不爲我的事,這個解雇通告也是理所當然的!”
咚!看著火冒三丈用腳狠跺地面的秀麗,這幫公子哥兒們不由得感覺到一陣膽怯。
蘇芳也感到一陣心悸,這一年來經受了數次激烈鬥爭的考驗之後,一旦真正發起火來,那氣魄和凶相,仿佛要把那些高官都生吞下去——這一點大概只有秀麗自己沒有意識到。
“這個工作的地方太不正常了!吊兒郎當的什麽事都不做都能養著供著,衙門又不是你父母!憑什麽不工作還要給你們發俸祿?簡直就是一夥蛀蟲!被革職那是理所應當的事!要是在一般的職場早就被辭掉了!而且我們的俸祿來源是稅金啊,人民的血汗錢啊!人民流血流汗辛辛苦苦工作繳納上來的錢,讓你們這些什麽都不做的人昧下了,被添了大麻煩的不是你們,是納稅人啊!聲明一點,在我看來這是一條相當合適的措施!要是我的話也會解雇你們的!不勞動者不得食,這是古往今來的常識!不正常的是朝廷才對!要是不服氣的話,只有從現在起好好表現才行!”
被說得啞口無言一個個縮著脖子的冗官中突然傳出了平靜的贊同的聲音。
“是啊,我也是這麽認爲的。”
秀麗回頭看去,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一邊看著大榜,一邊苦笑著。大概他也是冗官一員吧,所以才會出現在這裏。可能是這些人裏面跟秀麗年齡最爲接近的一個了。雖然從五官上看還有點少年的痕迹,但是與年齡不相符合的老成氣質,讓他顯得比唐唐更像個大人。
“而且,從這裏寫著的名字來看,大家都是已經被捨棄了的犧牲者了。大家大概都是地方貴族,或者下層貴族,要不就是國試及第卻沒能通過吏部考試、還沒當上什麽官的一般階層,而且在中央也沒有什麽特別的靠山、門路吧?大概即使跟家裏說了,也不可能改變現在的情形了。同樣是冗官,中等貴族身份以上的名字就沒有出現在這個榜上,這大概能說明上層已經達成協定、列出這樣的名單了。”
頓時,衆人一下都安靜了下來。
之前還有精力抱怨的他們,這時候一個個都呆若木雞,從他們越發蒼白的臉部表情來看,這青年的話是說中他們的心思了。
“……真,真的?我原以爲要是跟家裏說一聲還能想點辦法……”
“我,我也是這麽想的……本來就是父母給我買的官位……”
“本來就是聽說不工作也行才來這裏的!這不是騙人嘛!”
“我也是因爲聽說能一邊玩一邊拿錢才來的!這難道不就是我的工作嗎?”
在一旁聽著的秀麗氣得頭昏,幾乎都要暈倒了。真想就這麽暈掉,把剛才聽到腦子裏的對話全部當作是做夢算了。什麽父母,什麽邊玩邊過日子——
(……三太……說你?真是對不住……)
就連知道幹活的柳晉也比眼前這些男人們可靠的多——而且是現在時。
——怎麽可以這樣!
在一旁看著秀麗的蘇芳,一根根拽著自己的頭髮。
“……絕望了吧,紅秀麗。可是就是這樣的人哪,我也是。”
“狸狸和他們還有些不一樣哦。你是因爲失去幹勁了才遊手好閒的,是吧?這也是常人的心理。那些傢夥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過的已經是非正常人的生活了……”
蘇芳揚起眉——感覺秀麗說了跟那個嚇人的家臣說的一樣的話。
——“作爲一個人,有著蠻不錯的感性哦。”
蘇芳撓了撓頭,不知爲什麽視線看得高了。……所以說跟這種直性子的人在一起會很累嘛。他喜歡無所事事,這本是個不爭的事實,可——
“而且唐唐,你不是說爲了你父親也要變得積極些的嗎?”
“……嗯,適當的變變吧……”
秀麗繃起了臉,卻沒有再多說什麽。不知爲什麽,這個女人很瞭解人的心裏話是什麽。看起來像是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己的想法,硬往人心裏闖
,實際上她從來都不會侵犯別人內心一步。蘇芳也輸給了她。
雖然比他要小很多,可是說什麽也不會真正生氣,或許因爲就是這個原因吧。


(可是啊……)
蘇芳歎了口氣。關於父親,生或死的可能性各占一半。判刑之前,不管蘇芳是否能做什麽,父親的生死都有可能在不相關的地方被決定了。客觀地考慮一下,那將畫商們滅了口的幕後人物,很有可能也會對獄中的父親做同樣的事。
……各占一半,蘇芳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
(……就是這麽一回事啊,所以……)
太殘酷了、爲什麽啊,此類正常的理由和感情在這裏是完全行不通的,這一點,比秀麗年長在朝廷裏已經呆了多年的蘇芳早已瞭解。可是秀麗呢?就算知道這些,又能算得上是真正理解了嗎?蘇芳有些懷疑。
雖然永遠向著最好的結果制定行動方案是件好事,可是,還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不這樣做就無法振奮起來了。
“別想得太好了”,這話不是蘇芳太悲觀,而是現實。
(……這現實,以前有人跟這傢夥說過嗎?……)
稍稍考慮了一下,覺得大概是沒有。
(……想想看,她當官這才是第二年……而且還有鄭悠順之類協助,被朝廷最高級別的超有能力的官員們包圍著……)
如果周圍都是同樣不管怎麽困難怎麽胡來,都不說不可能,一聲斬釘截鐵的“開工”,就真的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的官吏,那她也就會不考慮最壞的結果就把事情做完了。虎林郡的事就是一個絕佳的例子。那樣驚人的事情,平常是不可能的。
“怎麽了唐唐?表情很奇怪啊。”
“……呃,沒什麽。”
雖說這樣,那也不代表自己能做什麽。蘇芳重新想到。這樣一個無論何時都鬥志昂揚一往無前的女人,也不需要他幫什麽。
現在也是,一點都沒有沮喪的樣子,簡直就是一副很興奮的樣子。
“怎麽能夠就這麽被撤職了呢?不行,得趕緊想辦法……”
“……啊,對不起——”
有人輕輕拍了拍秀麗的肩膀、回頭一看是一個三十一二歲的青年。
“剛才、你說這一個月內想方設法的話就能當上官的,對吧?”
從發音有些奇怪這一點分析,大概不是貴陽出身的人。
“啊?是啊。大概可以,或者說不設法做到的話就太不像話。”
“那個,我……雖然國試及第……卻一直也沒能通過吏部的考試……字寫得也不好看、說話啊、動作啊都不合格……所以才……”
秀麗很快就搞清楚了。秀麗和影月是因爲受到特別對待才沒有能參加吏部考試的,而一般的官吏,要想得到實職,國試及第之後都必須通過吏部考試,並從而決定分配取向。可是這個吏部考試也是道難題,就像這個人說的,容貌、書法、坐臥舉止都要考察到。因此,對於貴族是一般教養級別的事情,但對於普通階層來說卻是道很高的門檻。要是不能通過吏部考試的話,就不能得到實職。不過由於能夠通過國試也是一件相當大的榮譽,所以還能揚眉吐氣地衣錦還鄉,回去做一個適當的地方官員,大部分的應試者最後都選擇了這條路。
根據這次的解雇方案,沒有通過吏部考試而甘當冗官的,將在一個月後參加吏部考核,仍然不及格的話就會被遣回原籍——跟革職沒什麽兩樣。
“我……無論如何都想通過吏部考試,當上朝廷的官員……可是這樣下去……”
莫非?秀麗出了一身冷汗。
“……喂,難道說,要、要我幫你忙?”
“拜託了!一個人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猛地低頭向秀麗鞠了一躬。秀麗一下愣了,拜,拜託?
“喂喂,我自己也是同樣在懸崖邊上呢……”
“可是你是紅秀麗啊!跟大男人比酒力啪啪啪放到一大片、乘勝追擊打得他們潰不成軍、現在連工部和禦林軍都刮目相看、不時來邀你進行酒豪對決的那個傳說中的紅秀麗啊!”
這是什麽傳說啊!起初聽到自己“禁閉”期間傳出來的、也不知道是榮譽還是恥辱的、毫無根據的謠言——話說回來好像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根據——的時候,秀麗還有一些飄飄然。看來是跟工部管尚書比酒力的事情被人添油加醋了。
(……酒、酒豪對決是什麽啊?)
“……莫非那個傳言是真的了?……好傢夥,你夠厲害啊!”
“什麽傳言!!騙人的!一派胡言!別聽他們瞎說,狸狸!”
“哦?那說你一口氣幹掉一大杯茅炎白酒也是假的了?”
“……呃……哪,那個……是真的……”
一下子熱鬧起來。男人們眼裏隱約顯出原先沒有的敬意。
(……爲,爲什麽男的都這樣……)
七大不可思議之一——只要具有超人酒量,就能無條件的受到尊敬。
蘇芳狐疑地低頭看著秀麗。
“……爲,你,真的是女人嗎?一般會死掉哎。”
“不要你管!”
秀麗絕望的大吼一聲。十八歲的少女,居然被稱爲“酒豪”?真想大哭一場。
“不過,事態確是嚴峻到了最緊要關頭了啊。”
輕輕喃喃著的是,剛才看榜的那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在這些人裏面,他不論是舉止還是言語都是最穩重的,而且每個細節都流露出沈著的氣質和知性。秀麗剛才就在奇怪爲什麽這樣的人會是冗官,而且還面臨革職。
“我覺得,最危險的怕是連國試都沒通過的那些貴族官吏了,尤其是年紀尚輕的各位。”
他一邊看著榜示,一邊摸著下巴,微微歪著腦袋。從他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看來,他大概是通過了國試的。
“要是真的就這樣輕易被革職打發回了老家,就代表自己一族都被從中央放逐了……不好好努力的話,大概以後就再也不能跟中央拉上關係了,而且沒了俸祿大概經濟上也會很困難吧。別說是整天遊手好閒過日子了,大概會被族人恨得要死,說不定還會被斷絕關係逐出家門不得不流落街頭……”
語氣很平淡,描述的未來卻相當悲慘。冷靜而易懂的分析正確的滲透進了衆公子哥兒的腦海。在這一刻終於認清了現實的他們臉色蒼白地發出呻吟
“真的?!我現在處於這種狀況嗎?”
“太慘了吧?!”
“怎怎怎麽辦?!這可怎麽是好!”
秀麗已經沒有力氣再說什麽了,失望的耷拉著肩膀……這,反應也太慢了吧……
在這裏再呆下去的話,還不知道有什麽會破滅呢。秀麗按住陣痛的太陽穴,轉過身去。對蘇芳連“走吧”都懶得說,直接拽住他的袖子拖著就走。
(先,冷靜冷靜,好好想想避免解雇的辦法。)
秀麗把蘇芳的袖子當作拐杖拽著,踉踉蹌蹌地沒走幾步,就聽後面有很多人的腳步聲亂七八糟地跟過來。
秀麗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暗暗咽了口唾沫。
“………………………………喂,喂狸狸。”
“嗯?”
“我有點……不敢看後頭……你看看。”
“啊,真有做了國王的感覺!一大批人跟著過來了!”
“……………………………………………………”
膽戰心驚回頭一看,一大幫冗官都跟在後邊過來了——

* * * * * * * * * * *

楸瑛的腦海裏又浮現出靜蘭想要刺透自己一樣的眼神。
關於看著“花菖蒲”的楸瑛,靜蘭究竟想了些什麽呢。
“——……瑛、楸瑛?”
王上的叫喚讓楸瑛回過神來。
“啊對不起,怎麽了?”
劉輝坐在執務書案前用手托住下巴。
“怎麽了啊?最近常常一個人心不在焉的。”
“啊,沒……不管這個,倒是最近羽大人沒追過來呢。”
劉輝一下子臉色發白,條件反射般的四下察看。自從宰相會議以來,不知道爲什麽羽令尹大呼著“主上!”啪踏啪踏地追著他到處跑的情況一次都沒有發生過。
“是,是呢……真是瘮人……肯定是要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的前兆!”
相當可疑啊。必須小心提防著,羽大人旋風!
“不管怎麽說,托他的福,我也能在主上的旁邊舒服幾天。”
楸瑛苦笑著,環視著顯得有些空蕩蕩的房間。
“絳攸不在,有種安靜得讓人抓狂的感覺。”
“嗯,這個月吏部也很忙,沒辦法……”
看著劉輝沒精打采的樣子,楸瑛忍不住問道:
“要是我離開陛下身邊,您也會寂寞嗎?”
劉輝一下子擡頭看著楸瑛。
那樣筆直射過來的真摯的視線……讓楸瑛忍不住爲之屏息。
“——當然!”
短短的一句話。
卻在他心裏激起了微瀾。
當上族長的三位兄長,得以繼承“藍龍蓮”稱號的弟弟,而楸瑛,手裏空空的,什麽都沒有。
當然也會有人羡慕他的自由。
……可是楸瑛自己,多麽希望有人對他說這句話啊。
“謝謝你……主上。”
發自肺腑的,楸瑛說到。
……可是。
自從任命悠舜開始,有種想法,一點一點在他心裏沈澱著……
無條件給予的信任,不斷送出的王上的好意,這些都讓人心情太好。
所以才什麽都不考慮,直到現在的地步。
“楸瑛,吃丸子吧?”
“……嗯?”
“是丸子。因爲攸舜大人的夫人覺得好吃,所以特地送來給朕的。我去泡茶。咱們來下圍棋吧。”
“……啊?”
“要是你贏了我,我就給你放一點假。不過時間也不會太長哦。不過先說一句,我的技術也不是特別差哦!”
楸瑛忍不住笑了。什麽“也不是特別差”——
“這是什麽話。沒下棋怎麽就先示弱了?”
“啊,因爲,以前沒怎麽跟人對決過,所以不太清楚嘛。”
“好吧,先說一句,我大概,挺強的哦。”
“好,這可是你說的哦。”
劉輝磨磨蹭蹭地把裝丸子的包裹找出來的功夫,楸瑛已經準備好了棋盤。多出來的時間又順手泡上了茶。一邊麻利的沏茶,一邊還半帶苦笑地
歎了口氣。
“……怎麽搞的。我也不知不覺地幹慣了很多事情呢。”
本來親自泡茶的次數少得可憐,可是受秀麗的影響,沏茶的小技巧學會了不少。現在連各茶葉蒸制時的最佳時間都記住了。
“朕連刺繡都快學會了。”
“……呃,那也學太多了。”
端過茶來,用竹簽穿好的丸子已經擺好在小碟裏了。
楸瑛不由得聯想到某事,不禁自語道,穿在一起的三個丸子啊。
“……按年齡的順序,從上到下應該是我,絳攸,主上吧?”
“不對,我在正中的,從上到下應該是楸瑛,朕,絳攸才對。”
聽到這話的楸瑛一下子擡起頭,正好看見劉輝已經一口咬下一個丸子。
“啊,把我咬掉了!”
“接下來要殺一局圍棋呢,至少也要先下個戰書!”
看著邊嚼邊含混不清地說著話的劉輝,楸瑛不禁笑了。
“——好了,那麽我們開始吧!”

* * * * * * * * * * *


走廊上,後面長長跟了一串人的秀麗抱住了頭。
(什什什麽,叫我給他們想辦法?——)
冗官們“快給我們想想辦法”之類的話不斷地向站在原地的秀麗飛來。
“……………………”
看著沮喪地耷拉著肩膀的秀麗,蘇芳在身後一拽她的頭髮。
“不用管他們啦。你又不是他們的保護者監護人對吧?”
“我也是這麽想的。”
說這話的是剛才在那裏看榜的,最像模像樣的那個青年。走進了看,身高和蘇芳差不多。不過由於比蘇芳瘦,所以給人的印象比蘇芳要小些。
“初次見面。我叫陸清雅。早就想著要見你一面了。”
一笑起來,相比於與年齡不相稱的沈穩感,更爲引人注目的是臉上仍殘留的年少的神情。那是一種彬彬有禮、討人喜歡、讓人忍不住被他吸引也要對他回以微笑的笑臉。秀麗慌忙回禮,低頭時從他的袖口瞥見了他右手腕上的銀質鐲子。扁扁的款式,圖案古樸而美麗,十分惹人注目。
“我也覺得沒必要太放在心上,我剛才雖然那麽說了,他們回老家之後相應的都是些有錢人。不怎麽樣的話一般應該不至於被趕出家門,各自還能過得下去。”
蘇芳揚起眉頭。
“這麽說來,你好像覺得自己還能設法留下來了?”
“因爲,我也不甘就這麽被趕回去。準備儘量想想辦法,而且,我的情況還有點特殊,我想大概能辦得到。”
對蘇芳和秀麗投來的好奇目光,清雅苦笑了一下。
“我的情況是這樣的,我是因爲工作上的事情被上司暫時降爲冗官的,‘這幾天給我好好冷靜冷靜你那自以爲是的頭腦吧!’——就好像爲寫檢討書放的假一樣。我的上司脾氣相當暴躁,這種事情常有發生,我們本來都習慣了。事實上,等事情過去他消了氣,都會重新啓用的。大概我上司也沒有想到會發生現在這樣的情況。該說我運氣不好還是時機不好呢,因爲是冗官就被一塊兒列到名單裏了。”
秀麗這才明白過來。難怪啊,剛才就覺得他雖是冗官卻沒有冗官的樣子。別說是冗官,就是說他是年輕官吏裏面比較有出息的一個都不爲過。
雖然只說了幾句話,就讓人覺得他是一個跟容貌、姓名一樣清雅理智的青年。
“我也很喜歡現在的工作,所以不管是苦苦哀求也好別的什麽方法也好,也邀請上司把我收回編制去。……不過,問題是……”
望著身後哇哇亂叫著的官吏們,他也露出了無奈的苦笑。
蘇芳又一次拽了拽秀麗的頭髮。
“不用管他。那個清雅不也說了嗎,他們退官回家也死不了。沒有俸祿也有足夠的財産夠他們過日子的。”
“……雖然我也這麽想,可是……”
問題是,如果那樣,他們肯定就會依然帶著現在的心態生活下去了。
剛才聽到的談話裏,還有人說:“細細一想,要是整天玩樂也能過下去的話,幹嗎還要工作呢?”也有人就打算就這麽簡單的回去的。
——讓人忍不住擔心他們的將來。不光擔心他們自己,秀麗甚至都開始擔心他們的子孫了。孩子都是看著父母的背影成長起來的啊。
(……仔細想想,覺得跟在自己身後的這些人比那些輕易就放棄了的人要稍稍好一些。)
至少他們還願意爲了能留在朝廷裏先想想辦法。如果這樣的話,或許還能有救。
看著秀麗臉上表情變化的蘇芳在內心裏歎息。
“……喂,不要告訴我,你又在打什麽主意了……”
“雖然還沒有開始考慮,但是……”
“但是?不是吧。你不是已經自身難保了嗎?你還有閒暇管他們?先想想自己吧!現在可不是爲別人考慮的時候!”
“知道,自己的事情也要想辦法解決。順便要是能解決的話就幫幫他們。我的信條是‘順手牽羊’,能多牽一頭就多牽一頭啊。”
“……呃,這個詞是比方這個的嗎?!”
蘇芳嘟噥著。最後也只是歎了口氣自己把前面的頭髮往上攏了攏。通過不長的交往,他已經很清楚現在他再說什麽秀麗都是聽不下去了。
在一旁聽著的清雅輕輕笑出聲來。
“跟傳說中的一樣呢。要是真的打算做點什麽,如果可以的話,讓我也出份力吧。”
聽到這意料之外的申請,不光是秀麗,連蘇芳也大吃一驚。這種地方也有這麽個讓人無可奈何的好管閒事者啊。



“我的情況比別人還好些,有點餘暇顧及別人,而且……”
清雅低頭看秀麗,眼眸裏閃著純淨的興趣和好奇。
“也很少有這樣的機會。因爲我,對你比較感興趣。”
蘇芳呻吟一聲,在一旁插嘴道:
“別!你等等,別再給她煽風點火了!這個小姐,根本分不清什麽是玩笑話哦!很容易當真的!你肯定會背地裏讓一個可怕的家人給纏上,還會拿竹筍砸你哦!肯定不會有好事的!我發誓!”
這話要是讓話中所說的“家人”聽到,別說是竹筍,大概連竹槍都要扔過來了。
“啊,狸狸,別這樣嘛,人家難得的好意!”
“這叫‘多管閒事’!你的字典裏大概沒這個詞吧?肯定沒有吧。有人白給你好處,你大概都會全盤接受吧?因爲窮嘛。本來嘛,誰都是爲了自己的事情應接不暇,你幹嗎還要管上別人的事?你是誰啊,神仙嗎?或者是想當和尚?莫非有人給你算命說要是你做了好事,你那塌鼻梁就能變高,你就信以爲真了?”
“塌鼻梁”?,秀麗氣得發抖。據說他是因爲多嘴壞了事才被降職的,這回可算是明白了。
秀麗強忍住怒火,採用了故作鎮定的戰術。事實上、蘇芳這一通過於直接的話也沒有惡意,只是有些地方說到了痛處、讓她沒有辦法大大方方的大火。有一種踮起腳尖站著卻被看出來、讓人拍著腦袋說“小傢夥,其實你還只有這麽高呢”的小孩子一般的感覺。遇到這樣的蘇芳,秀麗也變得很容易逞強。
“哼,沒想到被露天小販輕鬆騙倒的蘇芳,居然還教訓起我來了。謝謝你的忠告!”
蘇芳也火上心頭。與此同時腦海中的某個角落一個念頭閃過:是啊,我怎麽也說起這種不合身份的說教來了?由於本性使然,他也沒有多加思考。只是話說回來,難道之前從來沒有人提醒過她,她才十八歲、只有兩年官齡這個顯然的事實嗎?難道誰都跟新進官吏說“要百折不撓,無論何時都要向著最高目標奮鬥”之類的過度亢奮的話嗎?不會吧?
(……至少也要告訴她,一個人能做的事是有限的吧?)
大概是因爲,她周圍儘是腦筋超好超有能力的傢夥吧?蘇芳轉念想到。
“我買的那些東西,因爲是貨真價實的,所以沒什麽。不能算上當!”
“到現在你還這麽說啊!”
秀麗和蘇芳之間劍拔弩張,火花四射,剩下清雅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這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厭倦了,後面的冗官們一個個懶懶散散開始聊起了閑天。
不知道是體質虛弱還是怎麽的,還有人在坐著。看到秀麗他們一幅玩雜耍的樣子,好像以爲他們的處境也不是很慘。
秀麗唰的瞪了他們一眼。決定不再自己胡思亂想了。
蘇芳是正確的。但是,自己的這種熊熊燃燒的怒火也沒有錯啊。
——突然秀麗一聲怒喝:
“給我站直點!這兒不是你們家也不是遊樂園,這裏是工作場所!公共場合!!能夠讓你們鬆口氣的只有休息的時間!!”
回廊裏響起了“當”的一聲腳步聲,仿佛是和秀麗那有些遷怒於人的怒氣相呼應似的。坐著的閒置官吏們都像不倒翁似的條件反射般地跳了起來。
“——我可把話說在前頭,最終能不能避免罷官可就取決於你們自己了。我不是你們的爹媽,不會像他們那樣對你們循循善誘開導你們,我可從來沒這樣想過。爲了防止被革職拼命努力的得是你們自己。也許一直到現在爲止你們過的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但是這次的罷官問題可沒這麽簡單。如果不像被罷官的話,自己去爭取!!”
一直在聽著的蘇芳放了心。雖然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愛管閒事,但是比想象的要好多了。好像自己的話她也聽進去了。還一直以爲依這個女人的性格來說,她肯定要一個人一個人的勸那些人,跟他們好言好語地說[總會有辦法的]之類的話呢。
清雅好像也是這麽以爲的,很佩服似的以手支住下巴。
“你的話,她好像聽進去了耶。”
秀麗開始拽那些站著倒是站著,卻開始直往柱子上靠的閒置官吏們。他們的心情蘇芳也可以理解。確實無論是坐還是倚柱子都比較輕鬆。雖然有點不太雅觀。
“……唉——真是的,和這種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都全力奔跑的傢夥在一起還真夠累的。……我真的累得差點就精力耗盡了!……”



“但是,你不是也沒輸於她,幹得也不錯嘛,蘇芳。”
蘇芳斜視了一眼這個年齡比自己小,笑起來讓人覺得很舒服的年輕人,歎了口氣。最近總覺得自己雖然年齡比較大,卻總是保不住面子。雖然自己也不是會在意這些的人——
“……我說,就怪你說了多餘的話,事情才變得這麽麻煩的……”
“啊哈哈,對不起。但我可是說真的喲。心想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孩呢,比較有興趣罷了。”
“你要是萬一想要娶她的話,我勸你還是算了吧……因爲她的人生真夠波瀾萬丈的。”
和她單純只是朋友關係的蘇芳,現在的生活都已經開始變得和平靜無緣了。真實慶倖那時求婚失敗。光是想想當那個女人的丈夫就已經覺得恐怖了。
“怎麽可能。我純粹只是出於好奇心。因爲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嘛。剛來一年多就連續幹了那麽多驚人的事的官吏。而且還是比我小的一個女孩子。所以作爲官吏比較有興趣罷了。”
清雅一邊笑一邊輕輕地搖手。比起他的年齡來顯得很是沈穩。但也並不是那種整天都是一本正經的人,有時候也會搞笑一下。性格還是比較多變的。他之所以看起來比較從容也許跟他的這種性格有關係吧。很顯然是一個很能幹的人,可就是不讓人覺得討厭。蘇芳覺得他真是過於出色了。上天的分配經常是很不公平的。
“像她這種人,根據上司和所屬部門的不同,有時候會比較有意思。像在茶州一樣,怎麽說呢,比較適合她或者說是連抽籤都會中獎的那種官吏。”
簡直就像是吏部的官吏那樣的點評。蘇芳看了看清雅。這麽說來好象聽說過禦史台剛開始露臉的時候,吏部和禦史台都會隱藏本來的所屬和身份被派到各個部門。好像禦史台是調查不正之風的,吏部是管人事評定的。
“……莫非他是——”
爲了成爲吏部的“蒙面官吏”,必須在各方面都很優秀。據說選拔標準的嚴格僅次於禦史台的選拔。只有二十歲左右的話這也太年輕了吧。而且堂堂吏部官吏混到這些閒置官吏中來也幹不了什麽工作——
(……咦?)
蘇芳覺得想起了一點苗頭,可就是想不出來。
蘇芳也想坐下去,可是由於秀麗剛才大吼了一聲“別坐”,現在是既沒法坐也沒法倚著柱子,實在無聊只好在袖中抄起了手。
“……嗯,莫非你也想升官?”
“哎,儘量吧。不就是爲了這個才來當官的嗎?”
聽到好像在哪聽過的這句話,蘇芳一下子泄了氣。簡直就認爲這是理所當然的微笑著的回答。……隔了好久好不容易才來工作,就遇到這個。
(頭腦好的傢夥們真是的!)
蘇芳對自己所處的位置甚至都不確信。因爲頭腦不好所以經常覺得迷茫,回過身來才發現又回到了原地。越想腦子越亂一點都鬧不明白。最近連想問題都覺得累,乾脆停下來隨處一躺。
(像這種傢夥們,卻從不迷茫,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吧)
對蘇芳來說,能夠向秀麗和清雅這樣從不動搖,瞄準一個目標一直往前走也不是很特別的事情。在紛繁變幻的世界中,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行走的腳步也不穩的自己,等回過神來才覺得自己一人被淘汰落在後面了——。
“明明比我年輕很多,卻說要升官發迹什麽的,真是夠厲害的!”
以既佩服又吃驚的語氣說這句話的不是蘇芳,而是剛才對秀麗說想要考吏部的那個男的。蘇芳也有同感。蘇芳覺得比起清雅和秀麗這個男的更有親切感。
“……不過,確實是那種傢夥升官發達呀……看的目標就跟我們的不一樣。”
“這是羡慕那種人啊……”
“你不是也通過了國家考試嗎?在我看來,你和清雅是一樣的厲害。我,跟你們比起來實在笨得厲害,肯定是考不上的,國家考試。就假裝是人家的事,隨便地對自己說以考國家考試時的幹勁,這次去考吏部考試吧。”
看著砰砰地錘著頭的蘇芳,那名男子瞪大了眼睛。
“確實是覺得很羡慕,跟你們比起來,我真的什麽也沒做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也許這樣也好。因爲選擇這樣的路的是我自己。”
自己所抓住的東西,是自己的一切。
蘇芳由於假錢、假畫事件變得一文不名,無家可歸,這些全部都不是因爲自己的緣故,而是因爲父親。現在的蘇芳所擁有的只有自己,雖然自己也覺得沒有剩下什麽像樣的東西,但是那也是一直到現在爲止歲月所沈澱的蘇芳。



“這樣一直走過來,卻還要羡慕別人,是有點不對路。”
在蘇芳的稍微前面,秀麗和清雅並排走在一塊。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像那兩個人一樣吧。老是犯錯,嫌累,放棄的也快,即使努力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光是眼前的事就已經竭盡全力了,自己的人生一直是在不停地摸索。
但是即使是那樣的自己,也有一個決不妥協的原則。——尤其是最近才意識到。雖然不是像那兩個人那樣高得讓人驚訝的原則。
雖然在別人看來是一個無可救藥的老爸。
一直忘不了離家出走的母親,也沒有續娶,夢想著和蘇芳在一起的父親。有點傻,小小的壞事也是覺得無所謂,不覺中就做了被人家利用之後被捕,自作自受,小聲啜泣的心眼很小的父親。即使這樣的父親,在秀麗爲證明蘇芳無罪而四處奔走找證據的時候,到最後都一直在說“和我兒子沒關係”。抱著膝蓋,流著鼻涕,就好像是在小聲的喃喃自語。儘管這樣還是一直到最後都這樣說。
雖然不是一個出色的父親,可蘇芳也遠不是出色的兒子,彼此彼此吧。
父親被可怕的獄吏一直瞪著,可使仍然一直到最後都在說“和我兒子沒關係”。
有這些也就夠了。更何況是作爲兒子的自己告的密。
……也許這個“不可妥協的原則”每個人都不一樣。在別人看來不管是高是低,只要守護這個原則的本人在拼命守護,而且在心底認爲是重要的東西。別人就用不著說三道四,多管閒事。
“爲什麽要那樣努力呢?”
蘇芳曾經這樣問過秀麗。真是太多管閒事了。她當時大聲說“這是爲了擡頭走路所必需的”的這句話,到了現在才明白。
對於秀麗來說,當一個官吏,這是心中特別特別重要的東西。
(就相對於我來說是老爸一樣)
無所謂不能這樣想,不能輕易放棄的東西,即使在旁人看來有天淵之別,在蘇芳看來是有相同的價值的。
將來的事比起這個,實在算不了什麽。
(……但是,也需要鎮定下來慢慢的好好想想吧)
即使不是那麽出色的人生也沒有關係。也沒打算要特意尋找夢想和希望。覺得即使沒有也無所謂。找到對自己來說“無法妥協的原則”這個最重要的東西,沿著能夠守護這個的——也許在別人看來是極其平凡的——道路走下去,這也就夠了。
比如說,假如——假如父親沒有被判死刑的話,兩個人一起,隨便去一個鄉下,過著極其普通的生活就夠了。如果爲此需要幹農活的話,那幹也沒有關係。
(……我,果然是腦袋不太靈光啊……)
事到臨頭才發現的事情比較多。
蘇芳有一種想哭又想笑的心情,臉稍稍的有些扭曲。
即使是那樣的平凡的甚至有些無聊的生活,對現在的蘇芳來說,是具有最高價值的人生。
因爲即使是那樣簡樸的生活,蘇芳也無法守護。
“……狸狸?怎麽了?走啊”
秀麗回過頭來。蘇芳俯視這個爲自己守護這個“最後的原則”的女孩。
……仔細想想確實挺奇怪的,蘇芳想到。才十七歲就在國家考試中中了探花的這個女孩,毫無疑問要比自己聰明的多。實際上,在最近的假錢和假畫事件中,自己在什麽都還不明白的狀態中被拽著到處跑,可她卻不斷地找出證據來。如果說自己有什麽多餘的東西的話,那就是這癡長了幾歲的年齡吧。
但是不知爲什麽,這個女孩子對自己的話都很認真地在聽。
她明明根本就用不著蘇芳。可是還是會停住腳步回頭來拉他。
蘇芳微微地歎了口氣。
“別回頭,你先走吧。”
“但是,人家擔心你嘛。而且你不知爲什麽看起來有點消沈……”
……就像這樣,無數次,爲了認識沒多久的人,這個女孩回頭了吧。將來也是,就像對待蘇芳一樣。
“你先走……我隨後就會跟著去的。”
即使是這樣,秀麗還是沒有先走,在蘇芳的旁邊開始合著蘇芳的腳步走。蘇芳擡頭看了看天。
“……我更擔心你啊。”
“咦?爲什麽?哪兒呀。輕易地被罷官我可一點這樣的打算都沒有喲!”
“你對我這麽好是不是因爲覺得自己有罪惡感啊?”
像這樣問,但是沒有。因爲已經猜中了答案的一半,繼續問的話就有點壞心眼了。
而且這個女孩肯定會爲了想這個答案苦惱考慮很久的。
實在沒法對她說出“不要有罪惡感”的話,不特意問她也就行了吧。
蘇芳伸出手指,抓住了秀麗的鼻子。
“……少管別人的事。你即使這樣做的話鼻子也不會變高胸也不會變大吧?”
“狸狸!”
“走吧,跟你說過讓你先走了。”
即使被這樣說,秀麗一副賭氣的樣子撅著嘴嘟著臉仍然走在旁邊。
這個女孩愛管閒事,喜歡照顧別人的地方救了蘇芳。
或許,在茶州是她也是爲了這,才用了那麽不講道理的辦法達成目標的吧?像這樣,受到這個女孩的救助而站了起來的人,一定還有很多吧?
而以後一定也會有更多。現在她不就在想著要拾起跟在後面的傢夥們的人生嗎?
可是,蘇芳沒有能夠回報的東西。大概,秀麗也從來沒有得到過回報。
大概秀麗會說,沒有任何回報也不要緊啊。從她家那窮困樣來看,這一家一定是一直帶著這精神過到現在的。可是,這樣是不行的啊。
(要是是神仙或者和尚那倒沒什麽關係……)
蘇芳不禁想起從前在朝廷生活過的短暫時光。
不能回頭,不能顧後面。
如果不捨棄、抖落、踢開多餘的東西,就無法前行。
——會被纏住,拖下地來的。
蘇芳又一次歎了口氣,胡亂撓著自己的頭髮。

* * * * * * * * * * *


爲見黎深和奇人,悠舜一個人拄著拐在宮城內走著。
對悠舜來說,走路的時間也是思考的時間。因爲他只能慢慢走路,所以爲了避免浪費這些時間養成了邊走邊思考的習慣。這樣一來,不可思議般的到達目的地也快了。
他拄著拐,一邊慢慢走著,一邊整理著腦海中的資訊。
突然,他被人拉住了沒拄著拐的那只胳膊,讓他往前一步沒能跨出去。
擡頭一看,用胳膊夾住他手腕的是黎深,而爲了避免他撞倒柱子上,擋在他前面的是奇人。兩個人都——奇人在面具的後面也肯定——皺著眉頭。
“——悠舜,以後別再一個人晃晃悠悠到處溜達了。”
“……很危險的,別老是邊想事情邊走路了。這個毛病,怎麽還不改改。”
突然受到兩個比自己年輕的友人的教訓,悠舜無奈地眨著眼睛。……爲什麽原想過去拜訪的兩個人,突然一齊出現在了自己面前呢?
“我們可不是特意來接你的。只是偶然而已。”
“哦,偶然而已啊。”
……自己還什麽都沒問呢,兩人就這麽說了。
大概是接到王上的通知,過來接自己的吧。不過……
“呵呵,你們偶然也能走到一起了呢,看來關係比以前好了呢。”
故意裝糊塗這麽一說,兩人同時別開了腦袋。
悠舜忍不住笑了。總結二人吵架前的表現,是打趣他倆的訣竅。
不經意看看周圍,看見吏部戶部兩尚書湊到一起的場景,誰都立馬被嚇得慌慌張張像兔子一樣掉頭就逃。
好像斬妖除魔的法寶、或者超強力除蟲劑一樣哪。剛想到這裏,悠舜溫和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僵硬。只見對面兩個男子看到黎深和奇人也仍然徑直走過來。年紀大概三十過半,一個帶著像冬天一樣冷峻的氣質,另一個則讓人感覺華美舒暢。看到他們三人,這兩人撇了撇嘴。
黎深和奇人也看到了他們,同時皺起了眉。
一時間,這裏充滿了火藥味兒。
迎面走近時,皇毅用顔色淺淺的冰河一樣的眼睛盯著兩個尚書說道:
“——太不懂規矩了吧,不知道怎麽向官位比自己高的人行禮了嗎?”
他眉毛動都不動一下,冷冷的低音裏自有一種問罪似的威嚴的力量。
“皇毅,好了,你一開口就多說話。”
終於晏樹也開口了,穩重而生氣勃勃的笑臉跟皇毅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官服上隨意解開了幾個口子,看上去倒像是要去哪兒赴宴一樣。
帶著明朗的微笑,晏樹看著被朝廷衆人畏懼的兩個尚書。
“可是呢,我和皇毅都比你們官位要高,這也是個不爭的事實。不知你們可肯向我們行禮呢?應該不會省掉吧?鄭尚書令不是也說過要明確君臣禮節嗎?”
連悠舜都給搬出來了,黎深和奇人不由得咬住了嘴唇。默默讓開道,簡單的行了禮。事實上,不論歲數、官位還是經驗,對方也確實都在他們兩個之上。
“好的,謝了,再會。”
兩人也不向實際上官位最高的悠舜行禮,徑直就要走開,卻被黎深叫住了。
“——慢著,怎麽沒有跟悠舜行禮?”
聽到黎深冰冷冷的聲音,皇毅沒有表情的臉色像是看在悠舜的面子上一樣,嘴角挂上了一絲冷笑。
“……我還沒注意呢。不過那也該他自己說吧,怎麽像個公主一樣供著。”
皇毅也不行禮揚長而去,只有晏樹對悠舜簡單地行了一下禮。
“要是什麽都不說的話,我本來也打算就這麽走掉的哦。就像皇毅說的那樣,下次還是請您自己說吧。真要人像公主一樣保護著可不行哦。”
向他們揮了揮手,晏樹也邁著輕鬆的步伐走遠了。
——黎深氣得將手中扇子狠狠敲向柱子,鍍金也掉了,扇子也散了。
之前一直在面具後保持沈默的奇人轉向黎深:
“剛才是你不對啊,因爲你在悠舜前面說了,所以才會被人家那麽教訓!”
“什麽?人家是先教訓了我讓我向他行禮,然後想無視悠舜就這麽走開的啊!”
“你啊!忍耐這個詞語……”
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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